2012-10-26 16:30 来源:民进中央宣传部 字号:小 中 大 转发 打印
一
由于历史的久长、领域的广大与交通的阻塞,使中国不能有一种共同的语言(就如汉字是中国共同的文字一样),并造成中国语言的复杂性。所谓中国语言的复杂性,包含有两种意义:一为纵贯的多变,一为横截面的杂多。关于中国语言之研究,起源甚早,成就亦大。大体上说来,我国对本身语言的研究较有成就的是在纵的一面。如一般声韵学与语音史之类的书籍皆是以历史语言为其研究的对象。这种纵的研究,由于方法上的不断改进,使今日学者有十分可观的成绩。然而对横的一面(亦即各地的方言)则阙而不论。至少,学者们在这方面的努力、兴趣与成绩是远不如在纵的一面的表现,这是无可讳言的。
中国语言虽有纵横两层的复杂性,但亦可因此而看出其丰富性来。所以,单纯从语言的研究来说,不应该偏重纵的死的语言,对横的活的语言亦应等量齐观。而且这两种语言中间一定有着某种语言规则存在。故今后研究中国语言不应只囿于历史语言的研究。再者,中国语言虽杂,但并不意味其杂乱无章。相反的,其中有着明显的理则可寻。因为语言之形成乃是习惯的、累积的,或是渐变的、有规律的,因而有其一定的轨迹可循。例如蜀语与国语之间就存在着一些十分明显而简单的原则。以下试就蜀语与国语作一比较,以明其间的原则。
二
中国自古以来,研究语言有三个固定的范畴,即声、韵、调是也。虽然在今日更精密的分析之下,这三个范畴未免有粗糙之嫌,但仍不失为研究中国语言最简单而有效的途径。下面就依这三个范畴声、韵、调的次序来将蜀语与国语作一简单而粗略的比较。又,声、韵、调乃是过去使用的术语,为了方便起见,依照目前通行的名词术语称之为:声母、韵母、声调。
(一)声母
国语与蜀语在声母上的差异显然比两者间在韵母与声调上的差异小得多。从声母的量上说,国语有21个,而蜀语则显然少于此数。
ㄅ、ㄆ、ㄇ、ㄈ、ㄉ、ㄊ、ㄋ、ㄌ、ㄍ、ㄎ、ㄏ、ㄐ、ㄑ、ㄒ、ㄗ、ㄘ、ㄙ等17个声母在国语、蜀语中是同样具有的,而且彼此不相混。即在国语读ㄅ声者,蜀语亦读ㄅ声,余类推。国语有卷舌音4个:ㄓ、ㄔ、ㄕ、ㄖ,而蜀语则无。在国语凡属“ㄓ”声者蜀语读“ㄗ”声,“ㄔ”声读“ㄘ”声,“ㄕ”声读“ㄙ”声。至于国语“ㄖ”声在蜀语中分为两种读音:一读为舌尖前之带音擦声(ㄖ,为舌尖后之带音擦声),国语声母中无此声,故无注音符号。此声即万国音标之“z”。为方便起见,姑以“z”表舌尖前之带音擦声(即本文所称的舌尖浊塞擦音“dz”)。例如:热、人、忍、辱……在国语皆读“ㄖ”声,在蜀语全读“z”(dz)声。一读为无声母,例如戎、容、荣等字,在国语读“ㄖ”声,在蜀语却变为无声母。此外,蜀语尚有一声母“兀”,为国语所无者。国语虽无此声母,但是注音符号表上却有,只是不用而已。此音为舌根鼻音。国语里部分无声母之字,在蜀语却读带“兀”声母之音。如恩、爱、硬、熬字皆是。关于这一点,留待下面韵母之比较时再论。
简而言之:在两唇音、唇齿音、舌尖前音、舌尖音、舌面音、舌根音,国语与蜀语是完全相同的。国语与蜀语在声母上唯一的差异是在舌尖后音(或称卷舌音、翘舌音)。蜀语无舌尖后音。凡国语之舌尖后音,蜀语全为舌尖前音。以上是国语、蜀语在声母上差别的原则。但有极少数的字是在这些原则之外的,例如像、造、限、晨等字,在蜀语中有特别的读音。不过这也只能说是极少数的例外而已。
(二)韵母
国语、蜀语间韵母之变化差异,比起声母来复杂多了。今分述如下。
1ㄛ
国语中之“ㄛ”韵在蜀语中有两种读音:一读“ㄛ”,一读“ㄝ”。例如:莫、末、漠、播、默、墨、脉、伯等字在国语俱为“ㄛ”韵,但在蜀语中却有差别。前四字仍为“ㄛ”韵,后四字却读成“ㄝ”韵。
2ㄜ
国语中之“ㄜ”韵在蜀语中有两种读音:一读“ㄛ”,一读“ㄝ”。而这种变化却与声母有关,兹分述如后。
(1)凡国语中无声母之“ㄜ”韵字,在蜀语俱读“ㄛ”韵,且无声母也跟着变成有声母了,即带“兀”声。例如:鄂、噩、俄等在国语读“ㄜ”,但在蜀语却读为“ㄦㄛ”。
(2)凡国语中与舌根音(即ㄍ、ㄎ、ㄏ)合拼之“ㄜ”韵字,在蜀语中有两种读音:一读“ㄛ”,一读“ㄝ”。例如哥、课、贺、格、客、赫等六字,在国语皆为“ㄜ”韵字,但在蜀语中前三字读“ㄛ”韵,后三字读“ㄝ”韵。
(3)凡国语中与舌尖音(ㄉ、ㄊ、ㄋ、ㄌ)、舌尖前音(ㄗ、ㄘ、ㄥ)、舌尖后音(ㄓ、ㄔ、ㄕ、ㄖ)合并之“ㄜ”韵字,在蜀语俱读“ㄝ”韵。例如得、特、勒、者、彻、舍、热、则、册、色等字,国语俱为“ㄜ”韵字,而在蜀语全读“ㄝ”韵。唯一例外是国语之“ㄋㄜ”蜀语读“ㄋㄚ”,如那、哪、讷等字是也。
3ㄧㄝ
国语中之“ㄧㄝ”韵字,在蜀语中有三种读音:一仍读“ㄧㄝ”,一读“ㄞ”,一读“ㄧㄞ”。兹以国语中读“ㄐㄧㄝ”之字例之。洁、结、杰、皆、街、解、介、界、届等九字,在国语皆读“ㄐㄧㄝ”,在蜀语前三字仍读“ㄐㄧㄝ”,中间三字读“ㄍㄞ”,后三字读“ㄐㄧㄞ”。此外还有一条有趣的规则:凡国语中读“ㄐㄧㄝ”之字,在蜀语中仍同读者,皆为古之入声字。除此以外,国语中与其他声母合拼之“ㄧㄝ”韵字,在蜀语仍读“ㄧㄝ”。
4ㄩㄝ
国语之“ㄩㄝ”韵在蜀语一读“ㄩㄝ”,一读“ㄩㄛ”。例如月、雪、靴、岳、学、雀等六字,在国语皆为“ㄩㄝ”韵,但在蜀语中,前三字读“ㄩㄝ”,后三字读“ㄩㄛ”。国语中无“ㄩㄛ”,而蜀语中却有之。
5ㄞ
国语中之“ㄞ”韵字在蜀语中一仍读“ㄞ”韵,一读“ㄝ”韵,且读成“ㄝ”韵之字皆为古入声字。例如百、拍、麦、拆等字,在国语俱为“ㄞ”韵字,而且皆为古入声字,但在蜀语俱读“ㄝ”韵。其余平、上、去三声之“ㄞ”韵字,国语与蜀语同读。
6ㄨㄞ
国语中之“ㄨㄞ”韵,在蜀语一读“ㄨㄛ”,例如率、蟀,一仍读“ㄨㄞ”,例如帅、快、怪、怀等。又,凡读成“ㄨㄛ”者,皆为古入声字。其余平、上、去三声之字仍读为“ㄨㄞ”。
7ㄧㄠ
国语中之“ㄧㄠ”,在蜀语有两种读音:一仍读“ㄧㄠ”,如鸟、要、妙等;一读“ㄩㄛ”,如药、疟、钥等。且读“ㄩㄛ”者,皆为古入声字。
8ㄥ与ㄧㄥ
国语中之“ㄥ”与“ㄧㄥ”在蜀语中全读“ㄣ”与“ㄧㄣ”。例如恒、坑、冷、影、京、行等字国语为“ㄥ”与“ㄧㄥ”韵字,在蜀语读成“ㄣ”与“ㄧㄣ”。唯一例外是“ㄥ”韵母与“ㄈ”声母合拼时仍读“ㄥ”韵,如风、凤、奉等字是也。
9带声母者
在国语中之无声母字如ㄜ、ㄞ、ㄠ、ㄡ、ㄢ、ㄣ、ㄤ等,在蜀语俱变为带“兀”声之字。如俄、噩、哀、矮、敖、欧、偶、安、暗、恩、腌、昂等,在国语为无声母之字,但在蜀语俱加上“兀”声。此声母国语不用,但在南方各地方言中却有。无声母字变成带“兀”声是蜀语之一大特色。
除上面九条,国语、蜀语间有显著的差别且有原则可寻外,其余的韵母,国语、蜀语是同读的,兹不赘述。当然,此外还有很多的例外,如限、鲜、足、没、给、角等字,在蜀语的音读显然与国语不同,且其变化与上述诸条原则不相符。但这也仅能说是例外而已。
(三)声调
从上面的比较中发现:国语、蜀语间在声母与韵母上各有差别,但这种差异变化极其有限,且彼此相同者居多。但在声调的比较上,两者间的差异变化甚大。声调之变化实为蜀语之最大特色。如能把蜀语声调变化的原则把握住,则讲出来的话就可有六七分的四川味。现将这些原则叙述如下。
中国语音,大体上分为四声(当然,有某些方言显然不止此数,例如闽南话就有八个声调之多),中国语音之有四声由来久矣。而四声之分起于何时则不得而知,但是发现中国语音有四声之分的则是六朝人的功劳。当时的四声称为平、上、去、入。现在的国语仍然有四声之分,但四声已非古之四声。国语四声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古代只有平声,国语则有阴阳之分。又古代之入声字在国语中已化整为零地归入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中去了。例如说、媳、属、立四字俱为古入声字,但在国语却分别归入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声中。
如把蜀语的四声与国语的四声作一比较,马上就可发现既明显又有趣的规则来。
1国语之阴平在蜀语中读法与国语相同。例如低、枯、归、拖、衣等,国语、蜀语同读阴平。
2国语之阳平在蜀语里变成国语之半上。例如婆、篱、罗、其、如、扶等,国语皆为阳平字,但在蜀语却读如国语之半上。
3国语之上声,到蜀语中声调变了。但所变成的声调,国语的四声没有与之相当者。反之,与南方各地方言的入声相似,故暂且称之为入声。即国语之上声在蜀语变为入声。例如我、喊、醒、你等,在国语皆为上声字,但在蜀语则读入声。
4国语之去声,在蜀语读如国语阳平。例如电、线、断、掉等字,在国语为去声,但在蜀语却读如国语之阳平。
5古之入声字,在蜀语里并不如在国语里化整为零地归入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声中,它们仍然被保留着,但是读音却变了,与国语之阳平同样读如国语之半上。因之,蜀语中的半上声,实包括国语中之阳平及古代入声字。例如迫、服、毒、药等字皆古之入声字,在蜀语中与上述第2条所举之婆、罗、其、扶等字同读如国语之半上。
综上所述,国语、蜀语皆有四声之分。但国语的四声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而蜀语之四声则为阴平、半上、入声、阳平。
以上是国语、蜀语在声调上的比较。在此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蜀语中之阴平、半上、入声、阳平四声之分,乃是以国语为准而加以比附的,并非蜀语本身之四声是如此分的。就蜀语本身言,其四声仍是平、上、去、入,不过所读音值与国语及其他方言之四声的音值不同。就以“主义”二字为例,在全国方言及国语中,“主”是上声字,“义”是去声字,“主”“义”两字所读出来的音值却各各不同。这就是本文开头所说的中国无共同的语言所造成的差异。中国虽无共同的语言,但却有共同的文字。自秦朝起,中国已经是“书同文”的社会了。如照上面的原则说:“主”为入声,“义”为阳平。但四川人自己读时,“主”仍为上声,“义”仍为去声,与国语及其他方言相同。
三
以上很粗略地把国语与蜀语从声、韵、调三方面作一比较,发现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变化差异,但是这种差异变化却是有规则可寻的。当然,每一种语言的变化都有或多或少的例外,无法以规则来解释。但是这并不妨碍语言规则之存在。上面的原则已可以把国语、蜀语的差异变化很明显地显示出来。
最后,笔者以为这种比较分析的工作有下列两点意义。
1如此做,本身就是一种知识。若说是学术的研究,似嫌太庄重了些,因为从一般的所谓学术的研究观点说来,这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故用知识一词较妥。
2对语言教学有莫大的帮助。此点又可分为两层。
(1)有利于国语之推行:国语在祖国台湾推行已有三十年的历史。到现在,虽然已有相当的成就,但是目前说“带有乡音的国语”的人仍然占大多数。若能把各地方言与国语作一系统的比较,寻出其间变化的原则,以之用到国语的教学上,则定可收事半功倍的效果。
(2)同理,可帮助学习方言之用。如能把握住语言变化的原则,则学习方言并非难事。且可于短时期内求其速成。
以上两点,并不仅限于蜀语而言,亦可适用到其他方言上。虽然中国方言复杂到极点,但若能深入其中,把握住其原则,就不会有扑朔迷离之感。这是很有价值与趣味的工作。(作者任职于台北东方人文学术研究基金会)
[责任编辑:张瑞宸]